我对魏碑的偏爱,始于1968年文革初期。那个年代没有字帖,偶得上海文物出版社印制的新魏碑《鲁迅语录》如获至宝,一笔一画的练,一遍一遍的临。铁路地区在邯郸火车站广场有一块长30米的宣传栏,上面赭石广告色的魏体字,就是我之所为。1970年到钢厂从事宣传工作,办专栏,刻钢板,刷标语,用的全是新魏碑。
魏碑形成于南北朝,主要用于摩崖、墓志、碑碣等,加之又是工匠的斧凿刀刻,故而形成凝重、方正、沉奇、粗犷的特点。在其基础上形成的新魏碑,更是强化了这些特点。我由于初学是新魏碑,参加工作又长年使用新魏碑,久而久之形成了固定的书写习惯,一写就死,一写就僵,以至于相当一段时间干脆改写隶书和行草书。
人瘦尚可肥,书俗不可医。怎么改变自己长年形成的习惯,怎么使魏碑由凝重而灵动,怎样将一般的书写融入自己的风格,近些年我在三个方面进行了尝试和探索。
一、悉心研习传统碑帖,笔画变方正为多样。
北魏时期摩崖墓志遗存很多,且风格迥异,体势多变。为进一步深入了解其运笔和点画规律,我从书店购买了大量的墓志拓本,进行认真揣摩,咀嚼,归纳分类,寻求出其笔画变化的三点规律。一是多用方笔,骨血峻岩。方中又寓以变化,粗不板滞,厚不臃肿。如《龙门二十品》。康有为主张写《龙门二十品》要四指争力,万毫齐发,方能达到魄力雄强,点画峻厚。二是圆笔写法,侧重内涵。《石门铭》飞逸奇浑,分行疏宕,严谨宽博。《云峰山石刻》圆与方相互依存,转露方藏,破方为圆。方笔立顿,顿中有提。圆笔立提,提中有顿。顿而不提则死,提而不顿则浮。三是方圆兼备,相得益彰。如《张玄墓志》、《安乐王墓志》等,皆是相互活用的精到之作。
“察之尚精,拟之贵似”。经过这样理性的分析明晰了“精”,而后就是“似”。要达到贵似,别无捷径,只能埋下头来,反复临帖,尤其是自己钟爱的《张猛龙碑》、《元倪墓志》、《石夫人墓志》、《始公平》等,更是多次临习。下了这番功夫之后再写,魏碑僵、滞、板少了,点横撇捺的变化多了,同时对《古人书论》中“一画之间,变起伏于峰杪;一点之内,殊衄挫于豪芒”,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。
二、借鉴名帖名家之妙,结体上巧融行意。
魏碑单字的形状扁平,结构匀衡,长短法度井然有序,尽管有“斜画紧结”与“平画宽结”之分,但总的感觉变化有限。为使魏碑的字型富于较大的起伏,自己便借鉴名帖名家的做法,大胆融入行草书的结字体势。
《张猛龙碑》为北魏碑刻之精品,集魏碑众美于一身,在结字上整体面貌匀称,但也借用了一些行书中偏旁部首的写法,如“澓”字的“氵”,“进”字的“辶”,“莫”字的“艹”等。有些字干脆就是行书魏写,如“无”、“成”、“分”等。寻根朔源,晋时行书已成气候,尤以“二王”为最,魏碑形成于其后,受其影响乃为必然。
清朝张裕钊开创魏碑一代“新书体”,成就卓越,康有为评为“千年以来无与比”。纵观张裕钊的魏碑,除独创出外方内圆的“南宫体”外,其主要贡献应是结字上行书与魏碑的巧妙融合,尤其是其手札和长篇诗文,姿态挥洒,飘忽起伏,是魏亦行,是行亦魏,前承古人,后启来者。
将行书笔意与魏碑大胆结合,融会贯通的当代书家首推孙伯翔,如其作品録岑参句的“澹”、“无”、“波”,録唐诗中的“世”、“明”、“处”,録王昌龄《出塞诗》中的“长”、“教”、“诗”等,直接把行书结字植入作品之中,通篇纵览却又很协调,自然。
领会了以上名帖名家的结体风格,我在书写魏碑作品时,根据书写内容和尺幅的需要加以灵活的借鉴运用,就写活了,灵动了,富有了生气。如《清新如洗》、《皑皑冰雪》、《天蓝水湛》等作品。
三、通过字体形状的适当夸张,使章法富于变化。
提按、结体、章法、墨色构成了书法艺术的四要素,而其中的章法最难,最富有创造性。魏碑因其一个个是相对分割独立的单体字排列组合,其章法与行草书相比有很大的局限性。在这个局限的,相对横平竖直的范畴里,通过字体形状的适当夸张,以增强韵味和节奏。
变方为长。有意伸竖缩横,撇捺加长,整体字形压缩空间尽量紧凑。这样在几个字站队排列时就有了高矮明显之分。正如虞世南在《笔髓论》所云:“兵无常阵,字无常体;谓如水火,势多不定,故云字无常定也”。
以方变扁。魏碑扁方形本是常态,将一幅作品的少数字人为的变为更扁,以扁衬高,这样一来字与字之间的比例关系就拉大了差距,由正常的1:1.2变成了1:1.5,甚至是1:2。变扁的同时再有意写得小一些,形成更大的错落。
左右上下错让。中国汉字要么是左右结构,要么是上下结构,传统字法强调均衡,立得稳,站得住。但书法则讲欹正,讲错让,讲张弛,魏碑也同样密者更密,疏者更疏,就有了更强的节奏感。欧阳询“字之左右,或多或少,经彼此相让,方尽善”,讲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偶用反结。正常结体上下左右谁大谁小是有传统定律的,如“难”字,左小右大,左短右长。我在写《百里盘桓》时,刻意用反结把其变成左大右小,左长右短。反结跟其它字摆在一起,亦很协调。具体说要怎样写,要根据整体章法需要去处理。
斜耸扭动。包世臣讲“北碑字有定法而多出之自在。”我理解的自在就是不要把字画都写的横平竖直,四平八稳,而是适当左右摇摆,上下扭动。这样就如同跳舞,有华尔兹的舒缓,有桑特巴的激越。具体是一个字的扭动,还是一个字中局部的扭动,要因势而定,因周边不同字形的需要而定。但总的讲,动比静好,变比不变好。
诚然,以上我于魏碑研习创作上的探索,仅是一些浮浅、尚不成熟的体会,今后的路很长很远,仍需要不断努力修炼。汇小溪成江河,积跬步致千里。